康 军:古代设计史趣嗻谈(一)

设计,是人类不断改变世界并改善自己的结果。即使是“聪明”如蜜蜂和水獭,它们建造的窠臼虽然十分精妙,其实是下意识的,谈不上设计。只有人类,才有可能用自己大脑的聪明才智去有意识地进行设计思维。当今创意经济迅猛发展,设计是其灵魂之所,

早在石器时代的人们为了方便生活,就设计了石碾、石杵等加工粮食的工具。它不但能减轻体力,而且可以轻而易举地脱皮、制粉,加工口粮。从此之后,人类只要有可能,就尽量在日用生活中加以设计,以改善自己。有趣的是,从可靠的文字记载中还可以看到,就连贵为皇上的雍正帝,居然也是一位不错的设计师呐。


著名故宫文物专家朱家瑨老先生在《故宫退食录》书中的《雍正年的家具制造考》记载了十几则“上谕”或“传旨”,就是雍正帝亲自要求当时宫中“养心殿造办处”的官员,按照他的设计要求制造一些家具的原始档案。试举几例:
雍正四年(1726年)九月初四,造办处郎中海望奉旨:“尔等做漆桌时照此桌款式,将上面水栏边放宽,批水牙收窄,其批水牙有尖棱处着更改,腿子下截放壮些,不必起线,上面应画何样花样,尔等酌量彩画。钦此。”


雍正五年(1727年)七月二十一日,海望奉旨:“养心殿东暖阁陈设的镶银母花梨边插屏式钟一件,上嵌银母花纹甚好。尔照黑漆面抽长扶手香几的尺寸配合做花梨木桌一张,长二尺三寸七分,宽一尺四分,高一尺一寸,边宽九分,厚九分,腿卷头寸半。其面上安玻璃,着郎世宁画一张画衬在玻璃内,周围边上照插屏钟上花样用银母镶嵌。钦此。”


造办处是宫中为皇室设计、加工制作各种工艺品、家具、日用品、的专门机构,由怡亲王允祥总理其事。由于怡亲王本身具有极高的艺术修养和鉴赏能力,他所使用的管理人员,如年希尧、海望、唐英、沈喻等都是当时工艺大师级的设计和管理人才,这从我们现在看到的清廷宫殿里的景观、装修装饰、工艺品摆设、家具设计等真实艺术水平里强烈感受得到。收藏界对陶瓷专家唐英的追捧姑且不说,海望其人则知之甚少。海望,乌雅氏,满洲正黄旗人,初授护军校,雍正元年擢内务府主事,升员外郎。雍正二年,怡亲王允祥下令:“着员外郎海望管理造办处事务。遵此。”从此以后,海望除管理造办处事务之外,还为各“作”(专门生产车间)设计作画。其实,他就是一名高水平的工艺设计大师。


从上谕里看,雍正皇帝在日理万机之余,对紫禁城里各宫殿室内装饰和家具十分关注,经常就家居设计和海望交流。上谕中采用的“款式”、“水栏边”、“批水牙”、“起线”、“水卷头”等木作术语运用自如。而且,在所设计的家具尺寸上能精确到“分”(毫米级)除了需要亲自观察空间形态以外,可能还会亲自量度,因为许多家具和摆设都在大炕上,太监是不能随便上去的。从这个意义上说,雍正皇帝对木作和家具功能、外观设计不仅具有高水平的鉴赏能力,而且还具有相当水平的设计能力。应该毫不夸张地说,他是盛清一代宫廷家具设计品种和样式规范的直接参与者。


更为有趣的是,他还是一位具有发明才能的皇帝。雍正五年(1727年)七月二十四日,也就是他对养心殿东暖阁插屏设计提出意见后的第三天,他又在琢磨另一件家具,当天他在发给海望的上谕中说:“搁炉小香几着做几件。其香几面子见方六七寸,高二三寸,下安配四腿,腿心挖空,从香几面上透眼,一边插匙,一边插箸,中间安炉。钦此。”这是什么意思?这实际上就是胤禛皇帝亲自设计发明的一种用具,采用“功能相加”的设计原理,使他坐在皇宫暖阁大炕上可以舒适、方便地自己调理香几上小炉子的香料。文中的设计可以看出它的设计思路还是非常科学实用的。用现在知识产权程序来看,这件设计可以“申报”实用新型。后来造办处按照他的设计制作出来,呈览之后,他又说:“香几腿子再往里挪些,按抽屉不必长方,做见方的。钦此。”有意思!他在仔细观察之后,居然发现香几的腿的位置不好看,要往里挪挪。这种小尺寸的家具,视觉审美是需要一定思索的。抽屉的样式尺寸肯定是和实际操作的方便与否有关!


还有一次,皇帝发现直接放在大炕垫褥上的痰盂因不稳可能有过倾倒弄污炕褥的尴尬,因此他又亲自动脑子发明设计。同年八月十五,传旨给海望:“痰盂盆放在坐褥上不能稳,尔或用木、或用合牌罩漆做拐弯掐座褥香几数件。其拐弯处若不能讨牢或用锯拿(用锯齿形夹子)再用硬木做长一尺上下,宽六七分,厚三四分扁形直棍,一头带痰盂托,以备插在椅背上用。钦此。”我们可以设想,皇上坐在炕上或者乘肩舆出行,是要随身携带痰盂盆的,如果倾倒,那个场面该有多么尴尬,皇上是最直接的“受害者”,所以他才亲自设计,发明这种特有的设备。这种用锯齿形夹子的想法,真称得上是绝妙的设计!


事实上,雍正帝在日常生活中还是蛮有情趣的。他以开放的心态接纳了像郎世宁这样的美术家;他时常让人把他穿着汉人古装的形象画在极有艺术氛围的环境中;他甚至勇敢地戴上欧洲十八世纪盛行的宫廷贵族帽子招摇过市……,这一切,正是他在紧张的政治生活里还能有闲心设计这些生活用品的心理背景。拿到现在,这种具有创意思维的现象不是十分有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