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南开大学经济学教授
眼下他计划修订一部著作,腹稿早已打好。他能随口讲出需要新添的篇章,这使他显得不像实际年龄那样年长。他在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驾崩那年出生,至2012年已经104周岁了。他的眉毛全白了。可他至今仍过着年轻人的生活。他抢着接听家里的电话,能迅速报出几个熟人的手机号码。如果电灯没有关上,他宁可自己动手也不会去指挥晚辈。总能令访客惊奇的是,多数时候为他们打开家门的是他本人。他还自己洗澡,生活“完全自理”。
谈话时,他思维敏捷,语速飞快,以至于他会提醒需要记录的晚辈:你应该用一个小录音机。他谢绝欣赏老年报章和《夕阳红》等电视栏目。“我觉得同我没有关系”,他说。
杨敬年是南开大学经济学教授,是中国的大学里第一个开出“发展经济学”课
他晚年的得意之作不止于此。93岁时,他翻译的亚当·斯密《国富论》出版。十多年间,这个译本重印了十几次,发行逾10万册,成为罕见的畅销书。出版社约他译《国富论》时,他认为此书对于传播经济学知识意义重大,亚当·斯密是个“高耸入云的人物”,又自认“余勇可贾”,就答应下来。而学生们对此不敢相信。更让他们吃惊的是,他每天工作8小时,用11个月就完成了74万字的书稿,此后又陆续补充了6万字的索引,字字句句都是手书。
杨敬年这样争分夺秒,是要把失去的时间抢回来。1957年他被错划为“右派分子”,等到1979年获得平反,他已71岁。这原本是他打算大展拳脚的时候。他是中国经济学的一部“活历史”,在他考入南开经济研究所时,国内只有这一家招收经济学研究生,民国四大经济学家有两位是他的老师。1949年前夕,他又从英国牛津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回到南开创办财政系。
他很快遇上了“暴风骤雨式的政治运动”,
做不了教师,他成了翻译家,译了多部国外经济学著作和200多万字的联合国文件。作品大都以集体的名义面世,或者使用笔名。第一本译著《英国议会》用的是笔名“蓬勃”,直至最后一本《银行家》,落款才是“杨敬年”。但杨敬年不在乎。“只要能够工作。”他说。
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波及天津。杨敬年在地震棚里翻译《垄断资本》,晚上搬到露天,借星月之辉照明。有朋友不能理解:“你的命还不知道在哪里,你还在搞翻译?”在百岁自传里,杨敬年以平缓的口吻叙述政治运动中的遭遇,却“找不到表达怨恨愤懑的只言片语”。
“文化大革命”中,杨敬年的朋友“十个有九个”揭发过他,所谓问题都是编造的。而他从未捏造事实陷害别人。后来得知谁曾揭露过自己,他也不生气,只是感慨“人性里有劣根的东西”。
总有学生为他鸣不平,认为他牛津毕业后,要是按照预定计划去美国,人生不至于被耽误。他那些离开大陆的同学后来成了“副主席”、“立委”、“部长”或“大使”。而这位在牛津研究政治学、历经改朝换代和两次世界大战的“矜持的绅士”说,个人的浮沉荣辱,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何况,运动是不能持久的。
在南开大学右派改正后的座谈会上,他发言指出,这场运动中,国家的损失比个人的损失大,无形的损失比有形的损失大,长远的损失比暂时的损失大。
在此期间,他受到的打击还包括,从1974年开始,妻子突发脑溢血,瘫痪在床24年。他们的儿子也在1976年因病去世。“这些东西就是所谓命,不是宿命论的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杨敬年说,“我的办法就是‘以义制命’,能做什么,就做点什么。”